我出生於深水埗一個貧困的家庭,爸媽共有六名子女,我排行第三,是家中的長子。在三歲以前,我們一家五口住在一間板間房,那裡只有一張床,我的父母和兩位姐姐睡在床上,而我只可以以一個紙皮箱作為我的床。在我七歲的時候,第一次配眼鏡,原來那時我已經有六百度近視,但我當時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近視很深,因為我姊姊的近視有一千六百度。當時醫生告訴我們將來我們兩個可能會因為嚴重近視而致盲,其實若不是因為醫學進步,我的姐姐早已因為視網膜的多次脫落而成為一位失明的牧師了。在高小的時候,在學校我也是一個被欺凌的對象,每逢同學心情欠佳的時候,便會將我作為出氣的對象,對我拳打腳踢。由於我身材高大,所以我被人稱為「大嚿衰」。雖然我曾告訴老師我被人欺負,老師也召見打我的同學的家長,但卻於事無補,反而被打得更厲害。後來我發現,最好減少皮肉之苦的方法,就是當他們開始打的時候,立即淚流滿面,使他們達到發洩的目的。在校內我的物品及功課也經常被同學所偷,受盡同學的嘲笑與戲弄,唯有苟且偷生。
好不容易捱過了黯淡的小學階段,以為升到中學可以重新做人。怎知返學未夠一個月,我的左腳便在一個巴士總站被一輛雙層巴士輾過,那時我看到巴士快要輾過我的時候一直想往後退,但後面想儘快上巴士的人卻將我不斷向前推,當時撕心裂肺的痛楚,今天依然未能忘記。這個傷足足用了一年才治好,但由於我可以穿「拖鞋」返學,在學校又有特權不集隊,小息也不用落操場,所以我在同學中間有了一個新的稱號 – 「跛子」。當時我的讀書成績也十分差,全班四十人我考三十五。在我小六的時候,我父母經營的山寨廠沒有生意,自此之後他們成了流動小販賣腸粉,我們就開始衣食不繼。有時天氣欠佳,我們六兄弟姊妹就要挨餓。還記得有一天晚上,我們正在等他們回來弄晚餐,最後他們只帶了幾個麵包回來,因為那天雨下得太大,腸粉賣不出去。這些麵包我們六個人也不夠分,見他們二人在廚房內進食,我們便進去看個究竟,發現原來他們正在吃已經變壞的腸粉。後來我連零用錢也不夠,唯有每天從牛頭角步行到新蒲崗返學,每天來回便要個多小時。到了中三的時候,我深深地感到人間是非常冷漠的,我是一件又盲、又跛、又窮、又蠢的廢物,我的人生近乎絕望,終日沈迷賭博。我曾經立志要努力讀書,但又勝不過自己。我當時的志願只有兩個,一個是「做賊」,這樣我和我的家人便不用再捱苦了。另外一個志願就是找一座名山作道士,等我學了法術之後,將來就可以報復所有曾經欺負我的人。那時候,我覺得人生就只是一場悲劇,一切的過去就只有眼淚與無奈。
在一片絕望之中,轉機終於來到。中四那一年,有幾位同級的同學帶我參加學校的學生團契。那個團契在學校看來是一個違禁的組織,因為我的中學是由一個道教團體創立的,而參加團契的基督徒不肯唱校歌,也不向學校禮堂的神仙像行三鞠躬之禮。我起初返團契的時候十分害怕,因為那裏的同學實在太熱情了,我總覺得他們是有不良的動機。後來那團契派了他們中間一位就讀中六的副團長每個星期來找我在化學實驗室一同看聖經。起初的時候,我聽到一大堆奇怪的西方人物的名字,也聽到一些難以置信的事蹟,再加上是剛在午飯之後,最經常的反應就是不停打瞌睡。還記得有一天我聽到平靜風和海的故事,我立即問我的師兄;「這樣神怪的事怎麼可能發生呢?」終於有一日,我將我心裏的疑問告訴他:「你這麼忙,又要準備考公開試,而我又窮又蠢,絕對沒有機會回報你,你為什麼要花時間在我這件垃圾身上呢?」他告訴我耶穌愛我,耶穌也愛他,所以他愛我,願意與我分享他所有的。我深深被他的愛感動,也明白了他的動機,便不再那麼抗拒返團契了。從團契裡,我學習到一個十分重要的信息,就是人是神所創造的,神並不會創造一件廢物,每一人都是神的精心傑作,為要達成衪在我們生命的目的。他並且看我們為寶貴,如眼中的瞳仁,甚至愛我們到一個地步,願意為我們的罪捨身。由那時開始我就放下自己負面的思想,不再自卑自憐,自怨自艾,反倒為神及為了家人發奮讀書。團契的弟兄姊妹在放學後也帶我到他們的教會,教我如何讀書,並且待我如同家人一樣。那時我才發現原來我在讀書方面是很有天分的,由於我的一家八口擠在一個三百多呎的公屋單位,日間非常嘈雜,所以我只得在每天放學後小睡一會,待一家人睡覺後才開始做功課及溫習,很多時候,每天只睡五六個小時。結過一年多的奮鬥,又在神的保守下,我在中學會考獲得了四優二良的佳績,那個成績大約等於幾年前的拔尖了。在這一段經歷當中,我學習到一個很重要的功課,破碎的生命唯有經歷神和人的愛,並且認定自己的價值,才能得以重生,生命變得不再一樣。
由於優異的學業成績,我得以進入了中文大學就讀。在大學生活裡其中最難忘的一幕,是在一年級的一次崇基的周會裡,當是的講者是蘇恩佩姊妹,那時是她離開世界前的幾個月。她用有氣無力的聲音,親口說出那震撼人心的一句話:「就是身懸十架那個人向我重新詮釋了痛苦,是耶穌給我的生命賦予意義。」之後我不斷反思耶穌的十架如何詮釋我過去我苦痛。在二年級的暑假,我讀了一本叫「越軌火車27班」的書,書中提及私校學生的廿七個個案,讓我知道不少學生吸煙、吸毒、打架、加入黑社會等,老師也無心教學。聖靈透過這些學生痛苦絕望我經歷,激發了我去這些學生中服事的召命。然而在之後我成為了系會會長,又取得不少獎狀及獎學金,以非常優異的成績畢業,並且到了中大的教育學院讀教育文憑。那時的「四仔主義」令我只想到最好的津校任教,以求改變自己和家人的生活,所以我並沒有申請任何一間私校。但在我找學校的過程中,我遇到難以想像的遭遇。在教育學院的時候,我曾因為一位教學極之馬夫又不願改善的老師組織罷課,怎知我在一間我認為必定會聘請我的中學第二次面試時,卻發現那裡的校監是那一位不稱職教授的同事及好朋友。那一份工作自然泡湯,之後我申請也音信全無。到了八月三十一日,我依然沒有學校聘請。那一晚靈修經文是提摩太前書第6章,中間有這一句:「因為我們沒有帶甚麼到世上來,也不能帶甚麼去。只要有衣有食,就當知足。」(7-8節)
我對神說,是的,我信衪之前一無所有,現在一切都是你賜給我的,無論你帶我到甚麼地方,我都願意為你去。次日早晨,我一早被電話聲吵醒,有一私校告訴我它們有教席,問我願不願意去面試。我不曾申請那學校,只曾在那裡教過夜校,知道它們日校的學生十分頑劣。那裏的學生,很多都是被津貼以學業成績或操行趕出校的,他們的自我形象是全然破碎的,感覺自己是被社會遺棄的。若不是昨晚的靈修及其他奇妙的經歷,我是連面試都不會去的,但既然神早已在三年前感動我,又透過最近的經歷清楚表明表明衪的心意,我就知道那裡是非去不可的,縱然我不知道我的付出是否會有好的結果。那裡的人工出奇地低,只有津校的三分之一。為了不讓我的家人為我的召命受害,我選擇了同時任教上午校、下午校及夜校,一個星期有五十節課,最多的一天有十四節。如此,我的人工仍只是津校的三分之二。那時,同學都說我是瘋了,但我想有甚麼比遵行神的旨意更快樂及尊貴,神要我所做的絕對比不上「道成肉身」的瘋狂。
上工沒有幾天,我發現另一驚人事實,原來那裡有四位基督徒的女教師,在過去一年不斷祈禱求神差派一位弟兄來幫助及帶領她們。她們其中一個後來成為了我的妻子。這讓我知道神是那一位聽禱告的神,並且一切事情都在衪掌握之中,只不知為甚麼偏偏選中我。
我本來以為自己十分偉大,來到這裡以我的學識拯救他們,但是這夢想很快便幻滅了。還記得在開學第三個星期後,我在教員室被一個女生用粗口辱罵,更令我驚訝的是,那裏的老師竟然是無動於衷,我感覺到更可怕的事情可能會發生。果然,再過了一個月,我在上堂的時候被一位男學生用右勾拳打中我的頭,結果我的頭撞在枱上,我馬上直立起來,問他:「你為什麼打我呢?」他告訴我他那天心情不好。我回答他下次心情不好的時候,請早一點告訴我。這一段對話看似十分幽默,但其實我當時是非常難過的。我還記得,那一天放工回家,我躲在巴士下層最後的座位在靜靜地飲泣。我問神:「我這樣愛他們,願意為他們犧牲一切,但為什麼我會接受這樣的對待呢?」我清楚記得那一夜,主對我說:「今天你明白我在十架上的感受嗎,十架上最痛的,不是那因釘而有的傷痕,而是我被所愛、所願意拯救人釘在十架上!」那個時候我的頭已經不痛了,因為我自小便被人拳打腳踢的,但那時我的心很痛,我為著我所愛但卻誤會我的人十分難過。若不是因為主的這一句話,其實我馬上就會辭職。但是主再一次讓我知道其實他與我同行,並且提醒我愛才是一切行動背後的動機與動力。那個時候剛考有同學不忍我的苦況,想介紹我到一間津校任教,我的母校也剛有空缺讓我回去,但我都以此為試探婉拒了。
在這之後, 情況沒有太大的改善,雖然我用了很多方法改善我的教學內容,並且引進很多教具使課堂變得更有趣,但我已經決定無論甚麼情況,我都會堅持下去。幾個月後的一個下午,當我因為學生在上課時實在太嘈吵而準備將他們留堂的時候,鈴聲一響,學生已經急不及待到往班房門口走去,我快步走到門前用手攬著門及窗對他們說:「若要離開這裏,除非是打死我!」有學生試一試拉我的手,發現我十分堅決,最後居然有三個同學爬窗走了。但自此之後,學校就有一個傳言,學校來了一個瘋癲的老師,不知為什麼連性命也不顧。曾經有學生來問我是不是瘋癲的,我反問他,你覺得我像不像瘋癲呢?他說不似。他繼續問,你為什麼要來這裏教書呢?我終於有機會告訴他:「是因為耶穌愛你,耶穌也愛我,所以我願意愛你,來這裏處去尋找你。」契機終於來了,我們一班基督徒老師開始聚集了一些同學開了一個小小的團契,在團契裡也有詩班、有福音營及生活營,學生開始從老師及同學當中經歷了主的愛及人間的愛,再次看到他們是有價值及被尊重的,不少同學因此而信主及返教會,並且有三位老師後來作了傳道人。蘇恩佩姊妹的話依然在我心中迴盪:「是身懸十架詮釋了衪們的痛苦,是耶穌我愛給他們的生命重新賦予意義。」這經歷再一次印證唯有愛能轉化破碎的人生,使他們在愛中成了新造的人。
我願意以最後一個見證作結束。在我最後一間任教的中學,我的職責是訓導主任。我曾經遇過一個學生,每逢上堂的時候,不是躲在桌下,便是跑來跑去,或是跑到前面在黑板上寫字,永遠沒有辦法將他安靜下來,所有的老師都十分討厭他。作為訓導的常識,應付這樣的學生最直接的方法便是罰企、停課,最後將他趕出校。但那時我想,這樣做最終也不能改變他,我向主祈求,我應該怎樣做呢?主告訴我,為什麼不聽一聽他的話,看他為什麼會這樣做呢?我約了他到食物部飲維他奶,我聽他的故事,問他為什麼會有這些行為。我十分安靜地讓他講,並沒有插嘴。令我十分驚訝的是,他告訴我原來自小他的父母已離棄他,他是與婆婆同住。婆婆只能給他食物,但無法教他讀書。作為一位中一學生,他居然連26個字母也不能完整地默出來,他又怎能明白我們所用的英文教科書的內容呢?他之所以有這樣怪異的行為,無非是為要引起人的注意,因為他實在很想人去關心他。我開始更多的去與他接觸,聆聽及關心他,並且告訴他神的愛,若他沒有這些越軌行為,我願意繼續不斷的與他接觸及做他好朋友。他開始安靜到上堂,雖然我知道他仍是聽不明白課堂的內容,其他的老師也學習這樣地去愛他。還記得廿多年之後,有一次我約了他的同班同學在又一城聚舊,我問起那一位同學在我離開學校之後的情況如何?他告訴我,那位同學後來終於發奮讀書,並且成了校友會會長,現在也是一間教會的執事。雖然他不一定是單因為我而改變,但是我頗肯定的是,他的改變始於當時的被愛及被肯定。馬太福音二十章提到兩個瞎子,當他們喊著要耶穌可憐他們時,其他的人責備他們,不許他們作聲,但耶穌站住叫他們來,說:「要我為你們作甚麼?」之後並且醫治了他們。其實在我們每一天的生活裡,都有很多絕望的人在我們身邊擦身而過,我們會不會像耶穌一樣,停下來,聆聽、接納及以主的愛醫治他們呢?
作為以三點作為這一講題的總結。第一,神我心意是讓我們經歷的苦難成為別人的祝福,正如林後一章四節所說的。第二,主耶穌呼召我們跟隨衪的腳蹤行,以愛去安慰世上在患難中的人,讓他們的生命再次發出光芒。最後,十字架的愛是重價的愛,提醒我們隨時為愛而犧牲,正如馬太福音的比喻所講,變賣一切所有去一顆重價的珠子一樣。我堅信生命影響生命,願你那被主的愛祝福的生命也能燃亮你身邊的人的生命。